这个月,谁的朋友圈恐怕都逃不了一首B站上的说唱歌曲。
莫愁乡,来自小破站一位很年轻的UP主“亚细亚旷世奇才”。视频没有精致包装,就是在村头拍的,但在B站上线短短数日,播放量就突破千万。
实话说,笔者第一次听这首歌并没太在意,编曲不够高明,唱功甚至有点拉垮。但听过之后,它一直在脑子里“回甘”,忍不住再看一遍歌词,发现这哪里是歌,分明就是诗。
歌词像是从无数年轻人的日记本里翻出来的一页:
早九晚八
五天年假
幺儿你在那边缺啥少啥
有事没事都打个电话
幺儿你到底啥时候回家
展开剩余84%姥姥种的石榴开花了
你以为它写的只是无法实现理想的不甘心、无法留在大城市的惆怅,结果唱到后半段峰回路转,几句话就流进人的心里:
我诉愁肠向莫愁乡
把叹息吹成地上霜
明明快崩溃了
却还要乔装无关痛痒
墙边拨浪鼓叮当响
往我手心放块糖
“娃儿莫慌
姥姥在你边上”
朴素、纯真、赤诚……它几乎打破了笔者对说唱固有的印象。一句句不急不缓的rap歌词,把很多人从高速运转的现实里抽离,重新想起了那个出走前的自己:有家、有亲人、有盛放焦虑的地方。
评论区叠了3万多条,不少人抄下整段歌词。因为那不只是一个少年的情绪输出,而是一代人的集体投射。唤起的不止对过去的简单怀念,还有关于身份归属的原初叩问。
时间倒回13个月之前,另一首从底层冲出网络的歌是工厂。那是一首来自河南焦作、名为“河南说唱之神”的UP主创作的作品,这首作品没有繁复制作,也无声嘶力竭的愤怒,却以钝器般的反复节奏和真实口吻,讲述着流水线工人、打工子弟在缝隙中生长的日常困境。它在B站收获了1260多万播放,成为年度叙事转向的显著标志。
乍看之下,它们只是两个风格素朴的个案。但串联起来看,这些看似偶然的出现,正在构成一种有意思的文化趋势:说唱不再只是大金链子、票子,它开始真正落地,讲述普通人的生活史诗。但放在更大的文化图景中,这些内容正在呈现一种持续性趋势——中文说唱从高度概念化、消费化的“标签叙事”,转向面向现实、根植生活的“平民叙事诗”。
这一趋势的关键拐点,或许正是2020年B站上线的自制节目说唱新世代。节目初衷虽是探索音乐创新,但其后续效应远超娱乐范畴。
另一种风格的闸门被打开了。
节目中很多亮眼作品,但真正打破刻板印象的,或许是于贞那首温柔且不失锋芒的她和她和她。这首作品通过三段女性经历的并置,形成了近似“组诗”的结构:从头发长短的选择,到面对催婚的压力,再到职场歧视的压迫现实,它的最大突破,在于将“女性议题”从口号变为具体可感的生活细节——于贞并未高举强女叙事的旗帜,而是用“她们最真实的样子”去呈现“我们共同的处境”。这首歌在B站激起巨大讨论,被反复转发和引用。
这之后,说唱在B站的气质发生了真正变化——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唱“生活本身”。
像TangoZ的LoveParadise、生番的而立,唱故乡杭州、唱中年叙事,从愤怒到和解,一字一句,都像是生活打磨后的自省。这种叙事降速,反而成为B站音乐文化中最为稀缺的存在:它不仅延伸了说唱的受众群,也刷新了内容的伦理维度。这些作品都重构了观众对说唱歌者的身份想象——说唱不仅属于愤怒的少年,rapper们的歌词内容会随着时代迭代,与一代人的自我成长紧密相连。
回头看2017年中国有嘻哈爆火,很多人第一次知道了“freestyle”“diss”“flow”。但那个时期的中文说唱歌手,大多在模仿美国东海岸老派说唱风格——要狠、要飙速、要造人设。歌词里更多是大金链子之流。2020年说唱新世代开始,中文说唱的风向转变了,有了西海岸说唱的韵味,开始唱生活与人生,聚焦在怜悯普通人的叙事史诗。
可以说,说唱新世代之后,B站成为了另一种说唱文化的土壤。不过中文说唱这场转变的不同是,它不是由唱片公司驱动,而是平台与个体共同建构的结果。
莫愁乡工厂都是在B站社区生态中自然生长出的果实,这些作品的成功,是UP主个人与平台氛围的互相成就的一种证明。
B站并没有用榜单、打投或大V合作去推动这些歌,而是让社区的推荐机制和真实评论,慢慢将它们“托举”出来。观众的感受成为作品的加速器,评论区里常见的是分享经历、共鸣心情。这让B站在中文说唱的发展路线上,走出了与其他平台截然不同的方向。这些作品,都不是靠酷炫的技巧取胜,而是靠真诚的内容与表达。它们的共同点是:不是在喊话世界,而是在记录自我。不是展示我有多行,而是坦然“我就是这样”。你是谁、你从哪儿来、你想表达什么,这些才更重要。
那么B站从说唱新世代开始,做的是另一件事:帮助年轻人,用说唱重新认识生活。个人经验之所以重要,不在于它的轰动性,而在于它可以承载集体的情绪地图。
平台塑造文化,最终靠的不是一时的爆款内容,而是一种长期形成的理解力和接纳度。B站之所以能持续孕育像莫愁乡工厂这样的作品,恰恰说明文化从来不是由精英推动的,而是由那些愿意讲述、愿意倾听、愿意回应的普通人所共同缔造。
说到底,说唱的未来,不在舞台之上,而在生活之间。
文/沧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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